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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占│ 海货不化妆

占artshop • 2016-01-13 13:18:41 来源:作家/艺术家/媒体人 阿占​  分类:活动发布

对于生长在海边的人来说,海货之鲜咸是基因里的记忆,是生命况味的重要部分,是味蕾的生死恋人,早就被奉为日常化仪式了。

    吃素四年,戒肉,不戒鱼,仍停留在最低的“鱼素者”段位。在吃素这件事情上,我已经没有上进心了,不想也休想进入更深的修行。不吃各种肉,简单;不吃鸡蛋,狠狠心,似乎也能做到——可是,若让我自此不沾海味,那真是有种被赶出族谱一般的断舍与离痛啊。对于生长在海边的人来说,海货之鲜咸是基因里的记忆,是生命况味的重要部分,是味蕾的生死恋人,早就被奉为日常化仪式了。

    对。海货!伴随着此语一出,青岛土著的码头江湖气扑面而来。“海鲜”是南方叫法,名词副词拼在一处,化了妆一样,无非想借新鲜卖个好价钱。这在大咧爽利的青岛人看来就是矫情,“新鲜海货”,他们宁可这样形容。又或者,在青岛,论及海产品,“鲜”从来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,自然也就不必时时挂在嘴上了。海货,那么随意,那么亲切,好像在呼唤熟人的名字。

    每一张青岛人家的餐桌上,两天不见海货将是件奇怪的事情。通常是这样:青岛土著像猫科动物一样在家门口溜达。熟悉的气味让他们安心。他们卸下盔甲,使用最闲散的步态,最自若的神情,巡视着意识流里的疆土。尤其在黄昏,左手散啤右手海货,走在回家的斜坡上,行于锐角的伏笔里,他们必会遇上翻版的自己——楼上老王、前楼大张、老婆跳广场舞的闺蜜的老公,彼此手上都有着相同的装备,也可以说是青岛幸福生活的标配,这个时候,他们与他们,会像对暗号那样,抛出万变不离其宗的一问一答。    

    “哈杯?”

    “哈杯。”

    此时此刻,此情此景,“哈杯”与“海货”这一对儿,一样活泛,一样杀口,一样鲜艳,又一样低微,一样朴素。

    也正是应了这样的民风与市井,各种海货被青岛人赋予了更口语化的称谓,有些直接来自渔民,有些则是方言所致。比如,章鱼叫八带,牙鲆叫牙片,木叶鲽叫鼓眼,孔鳐叫老板鱼,黄鲫叫黄尖子,虎鱼叫逛鱼,许氏平叫黑头,黑鲷叫黑加吉,一种鳕鱼则叫大头腥……这些入乡随俗的名字,像一个个居住密码——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,在青岛呆的年头多少,都能听出来。外地人会觉得这样的称谓实在任性,却又想探知称谓来源的秘密。他们笑着把蛤蜊读成“ga la”,一是想以此作为密码输入,洞开一座城市的风俗人情。二是从这种滑稽的发音中获得了心理暗示,暗示着自己对于陌生的触摸已然开启。

    每座城市的日常状态和生活气质都体现在最普通的食物上。法国19世纪的美食家萨瓦兰在《厨房里的哲学家》的开篇,写下了20条关于食物的格言,最著名的那句便是:告诉我你吃什么,我就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。

    在青岛,那些临街的海鲜馆,统一或不统一的容器里盛着贝类、鱼类、虾与螃蟹,阵仗排开,一直排到馆子门口的马路牙儿上。年轻的伙计,通常是两个人一起,拎着大塑料桶,去不远处的海岸边打来海水,倒入简易的喷氧池里,那里面的海货是为追求“硬菜”的食客准备的。高档酒楼则把生猛海货养在透明的玻璃池里,甚或把大堂设计成水族馆规模,任鱼虾王八蟹上下游动,外地人看了,总是各种拍,然后刷屏微信朋友圈,收获秒赞和手动赞——尽管连吃两天,他们的肠胃就消受不起了。

    啤酒屋一向接受海货加工,只收少量加工费。这种买卖方式已经延续了二十年。当年的老板叫“小某”,二十年后人过中年,年龄已经不小了,但在相熟的酒客嘴里,他一直都是小马、小张、小李。“小某”老板习惯从酒客手中接过海货,然后分类、记账。他们打眼一看,用手一摸,就知道海货成色如何,好的夸几句,稍微逊色的就提个醒,让酒客们下次采购的时候有所改进。

    青岛的啤酒屋出现于上世纪90年代,如今已有上千家,蛰伏于犄角旮旯。啤酒屋门口摆着不锈钢啤酒桶,在旁人看来实在简陋,在酒客的眼里却是盛满了流金的液体。不少青岛人喜欢在啤酒屋请客。大老板偶尔也会带上尊贵的客人一起来此,染一染心情。与高档酒楼的拘泥、装范儿相比,这里太欢乐也太糙野了。啤酒屋的人生更像人生本身,不必标榜格调,不必使用任何潜台词。

    没有新鲜海货的日子,还有甜晒干货,在青岛,味觉从来不会寡淡。虾皮,海米,紫菜,扇贝柱,蛤蜊肉……风干后的滋味愈加繁复,炒菜炖汤凉拌煮面,撒一把,丢几片,任它们在食材之间耍出小花招,那汤那菜那面的层次感就出来了,熟男透女一样,风情而浓。

    天气越来越冷,越来越干燥,正是可以让鱼迅速风干的最好时节。在硬冷外力的作用下,鱼体表层板结,鲜嫩的汁液却在深处保留下来。大雪节气一过,渔家的房顶上就铺满了甜晒鱼,代代年年,从无更改。鱼佬儿说,加了盐的风干鱼一般称为“咸鱼”,甜晒鱼都是海水洗海水泡,不无腌制。从前出海,鱼多,怕靠岸后变质,捕捞上船就沿背鳍切开,一直切到腹部,去除内脏,刮净脊骨等处的血污,在海水里冲洗浸泡一两个小时后,便挂在船头晾晒。海上风大,一连三四个晴天,鱼体变得金黄透亮起来。这个时候,放到海水里“透”一下,再晾上一天,就可以吃了。

    这是甜晒鱼最原味也最纯正的做法。蒸着吃能延展其柔韧口感。鱼佬儿说,不出海的日子,他喜欢喝高度白酒,加热了的。傍晚,女人把甜晒鱼剪成小块用水泡开了,然后放上葱、姜、蒜、醋,浇两勺花生油,入锅,和玉米饼子一起蒸,蒸到满屋子香喷喷的时候,天色刚好擦黑。在他的认知体系里,踏实,莫过如此。

    清蒸是食物所能得到的最高礼遇,在青岛,海货一直在如此礼遇中标榜着程序上的仪式化和用料上的简约主义。海货是个大部头,依据个体的生活经验,又被细分成无数章节,演绎出人与食物的美好关系,成为表达情感、启发趣味、延续文化的介质。

    海货亦是这一方人自觉甘愿成为海的臣民的物证。那些离开青岛的日子,想家,其实是想念海货的味道,它们原始简单甚至粗暴,或因天资鲜活而无须修饰——由此带来的味觉固执,比永久还久。

 

——节选自《青岛蓝调3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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