占artshop

占artshop

青岛才女阿占的“私家抽屉”,你鲜看。

作者分类
活动发布

阿占│ 易州路77号与其孪生

占artshop • 2016-01-22 15:49:37 来源:作家/艺术家/媒体人 阿占​  分类:活动发布

每个青岛土著的心中都有一个沦陷的老院落,跟童年捆绑在一起,封存于粘稠的记忆中,不被轻易翻找,却也从来不会丢失。

    

    每个青岛土著的心中都有一个沦陷的老院落,跟童年捆绑在一起,封存于粘稠的记忆中,不被轻易翻找,却也从来不会丢失。

    画易州路77号,可以让赵修泉秒回到他的童少时期。他在画布上嬉闹,啸叫,扮演憨傻的自己或顽劣的自己——他太贪恋这种感觉了,所以,他画了一幅又一幅——《第一张易州路77号》、《易州路看到的观象山》、《易州路看到的新楼》、《易州路77号》、《看见教堂的易州路77号》……暖调子。冷调子。灰调子。平视的。俯视的。仰视的。或者干脆忽略了透视关系,将一切在平面上推进,铺展得更加忘形,任颜色自由翻腾、扭转、堆积、交叠,形成粗厚的肌理,交织出生命痕迹。

    易州路77号是典型的青岛里院,券拱的门洞上开合着厚重的木门,天井与回廊绕方寸而行,四周砌墙围绕。两层的木质结构给出了挑高,那里的檐板、木扶栏、廊柱头上都有雕花和彩绘。1900年前后,迅速城市化的青岛吸引了大批移民和劳力,里院做为民居应运而生,它沿袭了西方二十世纪前后联排式住宅设计,结合中国老四合院的布局,一开始,“里” 被设计为商,“院”为生活所用,之后经过不断融合,里、院混杂,楼下是招呼生意的门脸,楼上住人过生活,前店后家。

    小则一户一“里”,大到百户一“里”。一代又一代的生息,人们将起居习惯用建筑的形式固定下来,里院本身,也就成了生活状态和城市变迁的标本。据1933年青岛社会局统计,当时的“里院”有506处,房间16701间,住户10669家。居于“里”者,多为旧青岛各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小职员、下级军官、公路铁路员工以及警务人员、小商贩、教职员工、小手工业者、产业工人、人力车夫等。有的以家族形式,有的以同业形式,集中租住一“里”或数“里”。 

    “我家在二楼,十五个平方,两扇西窗带来一屋子的阳光,我喜欢眯起眼,寻找微小尘埃的逆光飞行。从窗口望出去有个建筑,小时候一直认为那就是天安门。”

    “院里年龄最长的,1920年左右就开始在此居住。老人们大都长寿,粗茶淡饭让他们活到耄耋之年。年初听说涛涛姥姥90岁了,基本不认识亲人了,我读小学时她刚退休,就住在隔壁,是个说一不二的利索人。”

    在赵修泉那里,易州路77号永远代表着温暖和朴实。居住环境逼仄,二楼的木质长廊上堆满了各种杂物,只要不下雨,扶栏外面永远晾晒着衣物。天黑下来的时候,巨大的天井剪出深蓝色天空,长廊里亮起了昏黄的灯。女人们开始在铁锅里翻炒晚餐,热油起了烟,才把白菜豆腐下锅,不一会竟炒出了肉香味。男人们望着不知所以然的地方,往嘴里送了一根烟,随后划亮火柴,光焰仿若从暗里突然显现的奇诡之花又旋即消失,劣质香烟的呛人气息缓慢扩散开来。

    总是天井深深,夜晚广大。

    在中山路胶州路里院片区当中,易州路77号不是体量最大的。最有代表性的要数广兴里,占地面积约为4平方公里,东西南北四条马路将其合为,四个石砌拱形大门洞分别开在海泊路63号、高密路54号、易州路22号和博山路31号。广兴里始建于1897年,最初只有东侧一面楼,是德国人盖的商业网点房,后来才合拢成四面相围的典型的里院式建筑。无论从占地面积,天井开阔、人口数量、年代久远等哪个方面排序,都堪称岛城之最。一代又一代的生息堆积起生活皱褶,做为城市中下层的聚居地,那里流通着简约、诚恳、直接的人生哲学。广兴里的鼎盛时期可以追溯到上世纪的四五十年代,除了格局如星罗如棋布,同样密集而长的,是那些适者生存的营生,手工、餐饮、小商齐聚于此,甚至还有说书的放电影的,一天到晚都熙熙攘攘。

    但在赵修泉的生命体验和情感较量中,只有易州路77号大到无边际,他在里面游荡,像一颗无处降落的种粒。18岁,他离开,去北京读大学,站在教室的楼顶,看见了真正的天安门,那一瞬间,他仍然固执地想起了易州路77号和西窗外的风景。后来,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,从北京到日本大阪再到济南,他又把易州路77号人为地变小了,小到可以随身携带,装在身体与灵魂的任何地方,装在心上,装在肢体语言里,装在午夜梦回的清泪里。

    “五年大学,让我基本具备了绘画的能力,能画像漂亮的姑娘,也能把易州路77号画的更像易州路77号了。但我没有画。后来去日本留学,画了很多尺寸巨大的毕业创作,那里面的人物情节与我没有半点关系,都是从照片中寻找的灵感。答辩通过,学位拿到,身心放松,回国前的一个月忽然无所事事,画点什么?我从行李里翻出易州路77号的照片,第一次开始画它,那是2004年3月。我也没有想到,后来就一直画了下去,现在还想接着画下去。”

    2008年7月,赵修泉告别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。暑假,他从济南回到青岛,回到易州路77号,有生第一次,他以沧桑的心境与沧桑的建筑面对面,细读它的破败与执拗。两张写生,竟一张也没能收拾起来,为什么?没有答案。2009年开始,他自觉画里有了情,有了一些喜怒哀乐。他在画面中看见了易州路77号的最好时光——那也是最后的时光。世间事莫过如此,他看懂了,它也行将消失了。城市在追寻速度,随着东西快速路规划,2009年,易州路77号从城市的版图中彻底消失。

    2016年,以四方路为界,那片曾被称为“大鲍岛”的百年老街区已列入市南区青岛湾棚户区改造征收区域,那是一片安徽路、济宁路、四方路、博山路、平度路的围合区。市北区青岛湾第二期棚户区改造征收范围则包括潍县路、海泊路、济宁路、高密路围合区域,潍县路、高密路、博山路、胶州路围合区域。在征收区域里,作为易州路77号的孪生们,包括广兴里在内的近二十处里院将从地理中消失。就像赵修泉与易州路77号骨头连着筋不忍割舍那样,更多的人在情感上难以接受与天德塘浴池、学苑书店、秦晋小吃、苟不理、马家拉面等老字号行将分离的现实。然命运不可逆转,历史终要往前,即便是烟火密集而升腾的老里院,即便是安放了三代青春的老城深处。

    也有一些里院孤本被保留了下来。根据《青岛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(2011-2020)》,四方路片区已经被列入青岛市划定的13片历史文化街区。但愿它们被修旧如旧,以别于东城的姿态,默默,静静,为人们随时抽身大块面霓虹提供一些老旧的去处——去那里散步,逡巡,探宝,迷路,捡险,邂逅。

——节选在《青岛蓝调3》



PS:配图为赵修泉创作的《易州路77号》


 


浏览(1652)
分享到: